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,感情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。
有的时候,你对一个朝夕相处之人的感情,竟远不如对一个初见面的来人来得深厚,你说,这事奇妙吧!
现在,这奇妙的事情竟然在古沛身上发生了。
他虽然是和梅萼寒处在敌对的地位,虽然他只是和她短短地交谈了两句话,但他却感到梅萼寒是极端地可爱,可亲,无比地可尊,可敬。
梅萼寒眼光中似是透露出一种母性的柔情,把这个从未和年长的女性接触过的大孩子,给紧紧地束缚住了。
他从心底消失了敌意,他再也不想伤害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妇人。
而且爱屋及乌地,甚至对于这个和蔼可亲的老夫人的伴侣……阳眉展翼鹏,也不愿伤他分毫。
世界上的事情偏是那样的矛盾,他虽然不想伤害这对老人,但“阴阳双眉”手中的两柄利剑,却不时地向他身上的要害处袭来,而他不得不为自己的性命而奋斗,而反手还击过去了。
就在这种微妙的情势之下,一场足以惊震武林的恶斗,却在不知不觉地已持续了两个时辰。
一股似是吐不出来的闷气,突然在古沛的胸中升起。他不由暗叫:“不好!”
因为他知道他那讨厌的老毛病又要犯了,跟着就要杀两个他不愿意损害一分一毫的人。
想至此,古沛急急地警告道:“你们快点住手,不然的话,没了命可别怨我。”
梅萼寒感到古沛的声音和面容充满着诚挚,她深深地相信这个年轻敌手的话中几乎没有一个字不是出自肺腑,是以便想要依言住手。
但展翼鹏哪里肯相信,叱道:“小子,休要大话吓人,看你有多大本领,尽量使出来好了。”
说着,掌中剑式一紧,攻势反倒越发狠辣凌厉。
“阴阳双眉”只要双剑合璧,就非得同时撤招,才能住手,否则的话,由于剑法上的缺陷,两个人之中,必然要有一个为自己人所伤。
因此,展翼鹏既然不肯住手,梅萼寒也只得按着法则,一招一式地递剑出去。
不知不觉间,三人又对拆了数十招,古沛觉得胸中那股闷气,愈来愈甚,巴然到了不能再按捺下去的地步。
此时,展翼鹏突然刺出一剑,剑走偏锋,直奔古沛的面门。
古沛不闪不避,阴阳双眉手中那柄闪闪发光的长剑将要到达面门之际,蓦然发出一声龙吟似的长啸。
“阴阳双眉”只觉啸声震耳欲聋,手中的剑尖也不由一颤。
就在他的剑尖一颤之际,随之在古沛面前传来一股阻力,似是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住了宝剑前进。
展翼鹏心中陡然一惊,暗道:
“这小子年纪恁轻,竞把内家罡气练成实质似的,看样子今天晚上虽然是双剑合壁,恐也难胜分毫了。”
古沛蓦然把双眼闭上,眉头微皱。
展翼鹏突觉剑尖前阻力一轻,虽然粘带之力仍大,但剑尖却能一分一分地,缓缓地向前挺进。
不由大喜,暗忖:“原来这小子的罡气功夫练得还不到家,施出来便泄了气。”
突然,古沛的眉心上出现了一颗殷红如血的朱痣,他倏然睁开双眼,闪电似地射出两股足以慑人心魂的异彩。
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悄然在展翼鹏的心头上浮起,他仿佛是看到死神从古沛双眼射出的异彩中缓慢地走出来,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。
他忙不迭地撤剑后退,但是为时已晚……
古沛大喝一声,双掌运足“金佛罡”功力向前拍出。
只听砰然一声大震过处,两条人影如肉珠似地抛起,撞在一棵树干之上,然后又落回地面。
古沛眉心上那颗红痣顿时不见,胸中那股吐不出来的闷气也消逝得无影无踪,照理说他该感到舒畅了吧,但在他的面上却找不出丝毫愉快的神色,他只是毫无表情地呆立在树林之中。
仇云的死,给他一种新颖的感觉,因为这是他第一次杀人。
在钓台他杀死了白骨大煞车鲲和两名枯木教徒,在安淳城外山崖上,他又杀死了三个枯木教徒。
但这六人的死,在他心中并没有引起什么感触,因为他深深地相信这六人全是该杀的十恶不赦之徒。
但是“阴阳双眉”的死,却在他心中激起了一种极大的波澜,这因为他杀死了两个他所不愿伤害的人。
他那呆呆的目光从地面移向树干,再从树顶上稀疏的枝叶中穿出去,移向那圆圆的,银盘似的皓月,然后又落在那两具尸体上。
古沛注视着那两具尸体,口中不住地喃喃自语:
“老天,我究竟做了什么事?……我为什么要这么做?……天啊!难道这人世间的惨剧真是我一手做成的吗?”
蓦然,梅萼寒蜷曲在地上的躯体起了一阵抽动,虽然那抽动十分短暂。
古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因为在威力无俦的“金佛罡”之下,竟然还有人能够幸存,这实在是不可思量的事情。
但那毕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,而且——
就在他惊怔之间,梅萼寒的躯体又动了一动,这足以证明她并未完全死去。
古沛不由疾步向前走去,在梅萼寒的躯体前停下来。
他俯身用手在梅萼寒的口鼻之间试探了一下,果然还有一丝微弱的鼻息,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孔上不禁浮起一丝笑意。
因为他最不想伤害的人果然尚没死在他手底下。
他用手把了一下梅萼寒的脉门,突然那丝笑意消逝了。
在那毫无表情的面孔上却浮现了一层绝望的神色,呆滞的目光更流露出无限的哀伤和追悔。
原来只是那么轻轻的一触,他就已试探出梅萼寒的心脉,已被他那一掌之力几乎给完全震断。
此时纵然有大罗神仙也难把梅萼寒的生命,从鬼门关上给挽救回来。
蓦然,梅萼寒的两跟睁开来了,仍是无比和蔼与慈祥的目光,竟然找不出一点怨毒的意味。
古沛的双目中不觉汨泪流出两行热泪,他跪在地上低泣道:“老婆婆,我不是故意的,请您不要怪我吧!”
梅萼寒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,无力地用一种低得几乎听不见的,断断续续的声音说,道:
“好……孩子,……我知道……我……我不会……不会怪你……你……虽然……攫走了……我的生命……但同时,可也为……为我解除了……终日受良心煎熬…的痛苦。”
古沛再也按捺不住自己,从低声悲泣而变成嚎啕大哭起来。
俟得古沛哭声稍止,梅萼寒又道:“年轻人……你可……答应……为我……做……一件事?”
古沛冲口答道:“老婆婆,你说吧,就是为你去死,我也答应!”
梅萼寒无神的目光,感激地看了他一眼,道:“聂燕玲……是……是个…好姑娘……她的身世……也可……可怜得很……我死之后……希望你…你能……找到她……护持她……帮助她……兄妹……两个……报……报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