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伯顽迎出大门之外,身后是武天洪、李玄鹦、玉蕊仙妃、玉玲珑。
大门外站着两个客人,一个是侯朗儿,一个是陌生面孔的老太婆。
侯朗儿戴小瓜皮帽,身穿缎皮袍、缎马褂、云头鞋。
那老太婆,看来够上九十岁,满脸深浅鸡皮皱,找不到半寸的平地,稀疏的几根白发,两个烂眶眼睛,迷成细缝,塌鼻子,掀鼻孔,没牙的瘪嘴,身材高大,稍胖,下面三寸金莲,身穿半旧的短皮袄,扎脚肥裤。
但是李玄鹦一见这老太婆,正是华山替玉蕊仙妃补衣服的老太婆,也就是“黎山老母”!黎山老母,也居然被拉拢了去,并入黑魔姑一当!侯朗儿一见武天洪四人都现身,不禁面色微变,忙上前长长几揖,大笑道:“在下侯朗儿,是至诚至善之心,来替沈员外息事宁人的,沈员外或以刀兵相见,恕侯朗儿不敢领教,就此告退了!”
几个月前,侯朗儿还是一个野生的大孩子,人类的语言说得还不够顺口,几个月后的今天,侯朗儿不但是杀人如麻,积案如山,而且言语行动,已变成俨然一个社会上成熟的老油条,开口几句话,就想把武天洪四个人的手封起来!说得多么流畅!沈伯顽也是读万卷书,行万里路,久居南京,交游广阔的人,这种场面,焉有不能应付之理?他大笑还礼道:“舍下是吉祥之地,并非凶宅,侯兄和这位老太太请进,里面落座!”
前两句话,说得多么讽刺缺德,却又沉重有份量,又油滑得不着边际,内中还含着许多作用,也可算是外交词令的妙品!侯朗儿和沈伯顽一问一答之际,那黎山老母,一只烂眶细缝眼,早向武天洪向身上,骨碌碌打量了七八周。
武天洪忽然惊呼道:“哦!这位老太太,莫不是几十年前,威震天下,黑白两道无人敢不低头的黎山老母老前辈吗?”
他着着实实捧了几句,把老太太捧得心花怒放,可是表面上仍装得冷冰冰地,干涩哼道:“哼!你倒晓得?”
武天洪连忙叫道:“沈员外,我们都这样有眼无珠,面对着这一位绝世的高人,还不快快见礼?等不及到客厅里,就此快快拜见武林第一高人吧!”
武天洪沈伯顽,连忙躬身长揖,三个少女都一齐深深福一福。
老太太被武天洪降伏了,止不住干涩地呵呵笑起来,微微拱手道:“好个金狻猊,招子真亮,四五十年来,没有人认得老身,倒被你看出来,这怎么行?”
正是如朱熹所说:“其词若有憾焉,其实乃深喜之!”
武天洪向沈伯顽大声道:“黎山老前辈,比我们长三四辈呢!当年凭一对九曲蟠龙棍,打得长江黄河,三十年没有人敢抬头哪!”
这些都是从地灵星口中听来的。
黎山老母张臂挺胸仰面大笑道:“哈哈哈哈!是真的是真的!”
武天洪急向沈伯顽道:“沈员外快备香烛,一到客厅里,我们要拜黎山老前辈做干……奶奶,谁叫我们岁数太小?拜干妈都够不上呢,我们拜干奶奶吧!”
黎山老母哈哈大笑道:“那怎么敢当呢?老身九十四岁啦,一生没嫁人,是个没儿没女的老绝户,就拜干儿子吧!你们这五个怪有出息的,也不没辱了老身。”
正在这说话之间,侯朗儿突然一拔身,瞥然失去,不见踪影!这玉面雄狐果真是狐狸精,一见自己的靠山,被武天洪拉拢了去,马上警觉,三十六计走为上策!他知道一动起手来,黎山老母再不会帮助自己了!武天洪久知这黎山老母,连地灵星都闻名变色,是个可正可邪的大魔王,立刻用软功夫把黎山老母收伏过来,使她成为正派,拜她做干妈,面子拘着她,使她再不能走向邪派,而且地灵星说,她曾拯救过数十万人的性命,有那样大功德,拜做干妈,也不没辱了自己。黄毛精也是她救得逃出武当山的。
这才相让到客厅里,先叙礼坐下,沈伯顽的家人,真的在大堂上去准备香烛,于是沈伯顽、武天洪、李玄鹦、玉蕊仙妃、玉玲珑,五人一同拜干妈。
黎山老母笑得瘪嘴合不拢,大约她一生没有享过人间的温暖,这还是破题儿第一遭呢!她拱手笑道:“少礼少礼,当年老身和武林三圣,海国三英,都是平辈相论,你们拜干奶奶,反把老身抬高过头,老身焉能比三圣三英高上去一辈?拜干妈正好。你们五个孩子听着:人生就是要行善,善有善报,老身当年保住黄河堤防,救下几十万人性命,老天爷不会让老身孤苦零仃的,如今在南京遇见你们五个,是天意啊!是天意啊!”
好像收了五个干儿女,马上就可以享福似的。
沈伯顽道:“干妈放心,伯顽家里还可以对付得过去,无论你老人家想安居静修,或是游山玩水,都不在话下。”
众人就大堂上坐了,沈伯顽把妻子儿女都叫出来拜见,连武天洪四人,也还是初次与沈伯顽家眷相见。
沈家人见毕,都告退,黎山老母问道:“那侯朗儿为什么忽然走了?他跟你们有梁子?”
沈伯顽道:“我们不敢说,不知侯朗儿是你老人家的徒弟吗?”
黎山老母道:“是老身在安徽,遇见一个和尚,法名因明,外号琉璃光王佛,是个不会武功的得道高僧,和老身谈得非常投机,到了南京,又遇见琉璃光王佛,是琉璃光王佛引见侯朗儿给老身的,是一个练武的上等顶好资质,要拜见老身做师父,老身还没有一定想收他!你有什么话?尽管说不要紧,老身一生没有收徒弟,就算是徒弟,徒弟也没有干儿子亲近呀!说罢。”
沈伯顽严肃地道:“怕干妈还不知道吧?这侯朗儿,就是玉面雄狐!”
黎山老母听了,两条细缝眼,突然怒睁,刷!放出一尺多长的愤怒光焰,似乎要把墙壁穿出两个洞,把沈伯顽五人,都吓得一跳,她愤怒地厉声问:“你说什么?他就是玉面雄狐?”
武天洪四人一齐答道:“是的!”
黎山老母又重复厉声道:“就是在北方奸淫掳杀半边天的玉面雄狐?”
五人一齐坚决肯定地答应是!黎山老母忽然又眯成细眼,低声道:“你们可别嚷嚷出去,丢脸!九十四岁老娘倒绷孩儿,倒被他糊弄了老身,不知那琉璃光王佛,是有心是无意?”
一霎时,武天洪全部恍然大悟,高声道:“是有心的,那琉璃光王佛,不是别人,正是那赛渊明!我曾在平盛酱园,看见过他,又看见一柄斜刃剑,原来赛渊明是个大斜眼,所以他用的兵器,也是斜刃剑,正是黑魔姑侯朗儿一气的人!”
黎山老母忽然显得衰老起来,叹道:“年头变啦!年头变啦!越变越奸!想老身年青的时候,江湖上哪里有这些怪事?全讲究直来直去!唉!这些不成材料的后辈,真功夫什么也没有,专凭奸诈来糊弄人,叫那门子英雄?真是!”
武天洪听了,心知这黎山老母,原来是一个极正派的人,只因太爽直,不会心机,才往往被黑道人利用,结果得到“可正可邪的魔王”的名声。
沈伯顽把侯朗儿的来历说了一遍,接着又说赛渊明,黎山老母倒沉住气,静静听完侯朗儿的故事,一提到赛渊明,黎山老母摆手道:“不要说下去了,赛渊明老身知道,专干挟制讹诈的败类,你被劫去之后,老身曾在潼关山上写字:‘欲寻沈伯顽,须问赛渊明。’忘啦?老身这几年,正在到处追赛渊明,追到之后,就把他那水晶球儿拿过来,谁知道老身竟然黑了招子,当面冒充琉璃光王佛,老身就被糊弄过去,没有看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