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间上最令人难堪的事,莫过于旁人为之热血沸腾,而当事者却反而若无其事。
在中岳嵩山之麓,深夜时分,祁灵无意之中经过须少蓝姑娘的故居时,遇到这位身负亲娘血海深仇的须姑娘,祁灵当时倒是无意中的一喜,用尽口舌之能,可为铁杖僧洗刷不白冤枉,其实又何尝不是帮助须少蓝姑娘认清真正不共戴天的仇人,勿使黑白混淆,使一位佛门弟子,蒙冤九泉,使元凶首恶却自逍遥法外。
但是,须少蓝姑娘丝毫不为祁灵的苦口婆心所动,恩师的话,不啻九天纶音,根深蒂固,无可动摇,那里还会听信祁灵的话?
所以,祁灵深知叹息,并约以日后着不能使水落石出,便不再伸手管这件与已无关的事。
尽管少蓝姑娘坚持己见,祁灵总觉得那是一点孝思,要是骨肉连心,无可厚非之处,询问的当时,少蓝姑娘突然流露出那种尖刻、阴损、冷峻、寡情而且还有一份辣毒的表现,使祁灵大觉人心不如其面,像少蓝这种娴静、秀丽、端庄的姑娘,竟如何会有这种极其狠毒的秉性?
一种无端而起的失望,从心中一掠而起。突然四条人影由四面霎时围了上来,祁灵一眼看出是少林寺的僧人,尤其此时个个手持禅杖,神色穆然,屹立如山,围住四面,祁灵便知道是怎么样一回事了。
回看须少蓝姑娘,站在那里若无其事地昂头问道:“僧人!深夜拿刀持杖,拦截于人,你们没有一点清规么?”
四位和尚齐声喧了一声佛号,当中那位和尚说道:“女施主不可信口伤人!贫僧系奉罗汉堂道座之命,分头追寻一件失物。”须少蓝姑娘不稍停顿,立即笑说道:“少林寺名满天下,傲视武林,竟会遗失了东西,这倒是天下奇闻,传人武林倒不失为一宗闲谈笑料。”
姑娘言犹未了,和尚已按捺不住,喝道:“这人不够光明,趁本寺内部多事之际,暗中取走,若论光明手段,贫僧可以断言,他逃不出少林本院一步。”
须少蓝姑娘忽然仰面冷笑一阵,忽又收敛住笑声,叱喝道:“此处相距嵩山少林寺已有二十余里,你们围住我作甚么?”
那和尚昂然应道:“嵩山之麓周围二十余里都是杳无人踪,正巧二位在此,故而贫僧前来一问。”
祁灵听了半天,已经深深觉得须少蓝姑娘那种冷峻奸诈,故意阴损少林僧人,实在有些过份,当时便接口问道:“请问大和尚贵寺遗失的是一件何种名贵东西?”
那僧人闻言向祁灵一打问讯,说道:“祁施主,请恕贫僧无礼,实则由于此物关系本寺声誉甚重,否则本堂道座也不会令贫僧等深夜追踪这位女施主。”
祁灵奇怪地看了一眼说道:“大和尚已经确定是这位姑娘所取么?”
祁灵言下之意,和尚既然知道是须少蓝姑娘所取,为何乍来之时,又多费许多口舌?
那和尚自然也能听出他的语气,当时低喧一声佛号,望着须姑娘说道:
“女施主!你趁大雄殿情势紧张,众僧激动之际,趁机摘走罗汉堂内一帧佛像,不仅有欠光明,更有渎神明,女施主如能及时交还贫僧,少林寺自怨疏忽临守,对施主毫无芥蒂之意。”
须姑娘冷哼了一声,说道:“我若不还呢?”
那和尚高念了一声“阿弥陀佛”说道:“贫僧为了本院声誉,只好”
须姑娘突然秀目圆睁,娇叱人云,说道:“铁杖贼杀人命,这倒不关你们声誉,一帧佛像倒是如此关系重大,告诉你!姑娘今天要携走为帧佛像,你敢如何?”
那四位和尚闻言是齐顿禅杖,各自上前一步,逼紧圈住,就在这一触即发的瞬间,忽然听到祁灵一声断喝:“住手!”
就在这一声断喝声中,祁灵欺身如电,探手如龙招爪,闪电欺身如电,探手如龙爪,闪电般抓向须少蓝姑娘的脉门。
这突如其来的一招,太过于出乎少蓝姑娘的意外,饶是须姑娘身手如何了得,无奈分刘在先,左手脉门已经让祁灵紧紧一把扣住。
祁灵这才一惊失措,左手脉门已如铁箍,顿时地浑身劲道一失,这时候但见祁灵星眸圆睁,剑眉双挑,叱声喝道:“将佛像还给少林寺的大和尚!”
语句斩钉截铁,内蕴威力,惊人心魄。
须少蓝姑娘自从记事起,便在北岳秀士姚雪峰别存用心纵容之下,十几年来何曾听过这等严厉无情的叱喝?当时须少蓝心里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,眼望着祁灵那光四射的星眼,不由地心里微微一颤,竟抬起右手,从胸前衣襟之内,取出一帧极小的佛像,茫然地交到祁灵手里。
祁灵接过佛像,一松右手,转身将佛像递给当中那位和尚手里,低声说道:“有劳大和尚回去上告首座,佛法无边,能化冤孽为祥和,携走佛像之事,但愿化干无形。”
那几位和尚一齐合掌低喧佛号,轻轻说声:“多谢祁施主!”顷刻消失于夜色茫茫之中。
祁灵站在那里感慨万分地目送几位和尚走后,轻轻长叹一声,回过身来,一见须少蓝姑娘仍旧是若有所失的站在那里。
祁灵上前一步,抱拳拱手说道:“须姑娘!小生方才鲁莽”
话刚说到此地,须少蓝姑娘像是突然一惊而觉,螓首一抬,秀目遽睁,眼眶里还含着晶莹欲滴的泪珠,银牙一咬,霍然一抬玉手,颤声叱道:“你
混!”
言犹未了,玉手一翻,“叭”地一声,清脆响亮地掴了祁灵一个耳光。
祁灵在当时也是心神分驰,浑然无觉,直到挨了这一记颇重的耳光,他脱口叫了一声“哎哟”,左边脸上留下五条指痕。
少蓝姑娘不自觉地也轻轻地“哟”了一声,脚下退后两步,站在那里呆呆地望着祁灵。
祁灵捧着肿起多高的左脸庞,苦笑着说道:“姑娘!”有很多事情决非自己所能预料的,今天我已经三复斯言,姑娘你从未见到,会有一个陌生不相识的人对你厉颜叱喝,其实小生又何尝能想到会在嵩山之麓,被须姑娘掴之以耳光?诸事殆非所料,姑娘要能记住这句话,小生这记耳光,算没有白挨。”
须少蓝姑娘站在那里望着祁灵,半晌才低低地说道:“性情变化莫测,忽而温静娴淑,忽而暴躁如雷,忽而又阴损尖刻。你说我奇怪么?”
祁灵点点头,眼光凝神注视着须姑娘的脸,良久才说道:“须姑娘!有时偶当夜深人静,万籁无寂,而你心神宁静无尘之时,试将日间所为,细细评味一番,性情多变,是事有足以使自己感到奇怪之处。”
祁灵人在说着话眼光却一直停留在须姑娘的脸上,须姑娘此时不自觉地慢慢垂下头来,不敢与祁灵对视。忽然,祁灵朗声说道:“须姑娘!你能否记得当初乍上恒山的情景?”
须少蓝姑娘闻言嗪首一抬,秀目光辉又起,豪然应道:“我知道!你又要说,既然连当初如何上得恒山都漠然不知,又如何能确定当初杀母仇人是铁杖和尚?是么?”
这几句话说得语句昂藏,音调铿锵,和方才那种温文娴静的说话,又截然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