藉着淡淡的月色,隐约可瞧见船头坐着一个人,但因光线依然黯淡得很,是以无法看清那人的面容。
苏白风纵身跃落艇上,艇身微微摇动了一下。
那人轻摇橹桨,突然快艇像一只脱了缰的野马,朝江心疾驰而去。
苏白风几乎吓了一大跳,他注意到那人手上的橹桨只轻轻往水面一点,快艇便驶出了老远,速度之疾,简直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,纵令那人内力十分深厚,若无特殊的操舟之术,显然亦不克臻此。
他下意识感觉到,为自己操舟的这个人绝非等闲人物。
快艇继续前驶,破水声中,传来那人低沉的语声:“子时将到,峡谷内就快大放光明了。”
苏白风诧道:“月儿不是早就出来了,现在还未到子时吗?”
那人道:“子午峡谷非至日中夜半不见日月,夜半子时一到,峡里皓夜当空,月光穿透云霞与水面金波相辉映,峡谷景物尽收眼底,此刻月儿若隐若现,光线又如此黯淡,离子时至少还有半个时辰之久。”
苏白风听他言词不俗,绝非寻常舟子,益发感到迷惑。
而且他隐约间,老是觉得这旁人的语声颇为熟悉,一个人名字呼之欲出,但一时却又想不起对方的身份。
他忍不住问道:“敢问尊驾与苏某可是旧识?”
那人似乎吃了一惊,支吾的道:“旧识?我……我……不过是一介微不足道的人物,苏大侠怎会识得,真是笑话了……”
言下吞吐闪烁,苏白风心中疑云更炽。
那人动桨如飞,快艇左拐右绕,连转过几处险滩,看看已航驶到峡谷中心,艇身忽然缓了下来。
苏白风皱眉道:“尊驾为什么突然把船划得慢了?”
那人支吾道:“此处水路弯曲,险滩甚多,驾舟稍一不慎,即有触礁沉舟之险,故须放缓速度,格外提神留意。”
但苏白风却注意到快艇继续前驶的航线平直而毫无曲折,舟身在水面上漂浮,亦显显得四平八稳,足见那人所说的“水路弯曲,险滩甚多”的理由是虚,然则快艇速度则由疾而缓,就颇耐人寻味了。
苏白风仰观天色,道:“月光晕糊,峡谷一片漆黑,快艇航道不会偏失吗?”
那人道:“苏大侠毋庸多虑,小人在大漠居住多年,对天上星座位置颇有心得,不可能会迷失了航道方向……”
说到此处,生似警觉自己口快失言,忙住口不语。
苏白风心念一动,暗忖:“在大漠居住多年?……这人竟然在大漠居住过,他到底是谁?……”
那人素性将橹桨停了下来,快艇在江心停了下来。
苏白风方觉事态有异,此刻一阵大浪涌至,舟身巅簸了一下,竟在水中打转不停。
霎时舟身有若陀螺过绕,在奔暴急流与滔天大浪冲击下疾转不休,苏白风本来就不谙水性,舟身转荡又疾,一会儿便觉天旋地转,身躯随着艇舟摇摆,连坐都无法坐稳。
待得舟身平静下来,苏白风方始喘了一口大气。
但他乍一清醒过来,却发觉胸前“中极”要穴隐隐为一股潜劲罩住,那人的掌抵住他的胸口——
苏白风在快艇转荡之际,早已料到必有变故发生,只因当时脑际昏昏沉沉,全然无法运功戒备,故以会轻易落入人家掌握之中。
那人一掌抵住苏白风胸口要穴不放,道:“我若敢试图反抗,甚至动一动身子,我立刻毙你于掌下!”
苏白风淡淡道:“尊驾待要如何?”
那人见苏白风镇静如常,丝毫不为突生的意外变故所动,他反而怔了一怔,半晌始沉声道:“姓苏的,你的镇定功夫算得上相当到家了,可惜你这一条汉子,我却不得不用点手段对付你——”
歇了一下,喃喃复道:“我必须依命行事,否则白姑娘可就危险了……”
苏白风心头震了一震,冲口道:“原来——原来你是白姑娘未来夫君钱继原?”
那人身躯一颤,旋即仰天大笑道:“不错,我是钱继原,既然你已猜出我的身份,钱某也不用对你相瞒了……”
他尽管纵声大笑着,笑声中却透着几分不自然的味道。
须臾,钱继原笑声一敛,继续说道:“钱某一时口快,苏白风你竟能从白楠身上联想到我,反应不可谓不快了。”
苏白风道:“也不尽然,钱兄提到曾在漠北居住多年,我便怀疑是你,昔日咱们第一次碰面时,钱兄不是无意对我说过,你在塞北落英塔住过五年之久?其后你说到白姑娘名字,更加证实苏某心中所想。”
钱继原咬一咬牙,道:“此刻你对钱某的行径一定感到奇怪,或觉得我卑鄙可耻是吧?”
苏白风略一寻思道:“正邪分道,的确我不明白钱兄何以要帮着南荒五邪叟那一伙人?”
钱继原沉吟无语,一掌依旧罩在苏白风穴道之上。
苏白风道:“方才钱兄说过必须依命行事,莫非你是受人要挟胁迫而行?”
钱继原沉声道:“苏大侠你不必多问了,你要救走赵嘉玲姑娘,钱某原不该拦阻于你,只是赵姑娘若被你救走,白楠一命也就跟着完了——”
语调愈说愈是低沉,也愈显得痛切:“为了保障白姑娘的安全,我什么都答应了他们,即连那梵文所录少林金刚经,由始至终我都一字不漏为他们诠译了出来,这等事我都做了,还在乎阻挠你去救赵姑娘吗?”
苏白风猛可打了个冷颤,失声道:“金刚经?你为谁诠译了金刚经?”
他焦虑万状地等待着钱继原的答复,只因那少林金刚经系为梵文所录,而天下看得懂梵文之人寥寥可数,但若有人能够参悟经上所载秘功心法修练而成,便可以睥睨天下,难有敌手了。
钱继原答非所问道:“那金刚经本为少林藏经阁最宝贵的藏经之一,但少林寺世代的子弟却无人练就经上所载的武功,后来元元僧监守自盗,将金刚经窃走,掌门方丈倾所有的寺僧下山追寻失经,再不过问武林是非,少林寺遂逐渐没落了——”
语声微顿,续道:“元元僧在少林寺僧追逼之下,只有转而投靠俞肇山寻求庇护,金刚经于是落到俞肇山手上。”
苏白风忍不住插口道:“但俞大先生自己不懂梵文,他深知俞佑亮俞兄和钱兄你对梵文颇有造诣,乃威胁利诱俞佑亮为他译经不成,念头便又转到钱兄身上,是也不是?”
钱继原道:“你说得不错,那俞肇山千方百计要我译经,我和俞肇山曾一起在落英塔渡过五年岁月,对其人的阴险诡诈早已深痛恶绝,怎会答应于他?于是他便用计掳走白姑娘,钱某与白姑娘山盟海誓,如何能坐看她为人所害,无奈……无奈……”
内心苦痛矛盾之情在话语中毕露无遗,语声一顿,再也说不下去。
苏白风低声道:“果然钱兄是身不由己的,假若苏某与钱兄易地而处,只怕我无计可施,也只有这样做了——”
钱继原默然半晌,厉声道:“钱某道出内情,并非为了要博取你的同情,我说过为白姑娘的安危,什么都顾不了,姓苏的,你的利害既与钱某相冲突,钱某只好对你得罪了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