酒楼众人本为那华服少女的明艳所吸引,后来见她目无旁人,简直连正眼也未瞧上他们一眼,不禁生出反感,个个忿形于色,华服少女却是视若无睹,与俞佑亮谈道不休。
俞佑亮道:“在下饮酒自有节制,不劳力姑娘费心。”
华服少女嗔道:“是谁费心啦?你尽自喝得烂醉如泥,着人暗算也没人管你的死活。”
一睹气别过首去,再不理会俞佑亮。
俞佑亮微笑不语,那少女只道他会低声下气向自己赔不是,却不料半响不见对方作声,她到底忍耐不住,偷偷用眼角瞟了俞佑亮一眼。
一时整座酒楼都静了下来,华服少女心中气苦,道:“喂,你长着嘴巴不会说话么?……别人奉承阿谀我都来不及……当……当真以我非得理你不成?……”
俞佑亮一笑道:“姑娘说得极是,酒多乱神不如不饮,区区再喝一杯便行用饭。”
华服少女转嗔为喜道:“有道是江湖愈跑愈老,你只要听我这老……老江湖的话,保准不会出什么差错。”
俞佑亮唯唯称是,华服少女又苦口婆心教训了一番,俞佑亮情知对方脾气古怪,只有连连点头。
那少女继续数说个没完,俞佑亮正感不耐,视线偶尔一瞥,忽然发现酒楼当口不知何时已立着两名汉子,四道视线冷冷地注视着俞佑亮。
俞佑亮连忙立起身来,抱拳道:“杜大侠,白二侠也来了,幸会幸会!”
那两名大汉正是华山五侠的老大与老二,俞佑亮与华山派的交情非浅,此刻得见他们,心里自感兴奋,孰料两人神色俱是冷漠异常,那老二白朴扬视线自俞佑亮身上移开,落在那少女身上,口里重重哼了一声。
杜,白二人径自在楼角找了空位落座,那连一句寻常寒喧客套之话也投有说,俞佑亮不明对方何尔竟以冷眼相加,愣愣的出了一会神。
华服少女将一切都收在跟底,低哼一下朝俞佑亮道:“别人不屑理你也就算了,何苦去攀这个交情?你们是朋友旧交么?”
俞佑亮略一额首,华服少女复道:“所以说现在草莽中人是愈来愈现实了,他们一旦发了迹,早把从前患难兄弟抛诸脑后,这便是不增一事,不长一智,像我……我见得多也就不引为怪了……”
她侃侃而谈,就像是铭言至理一般,那华山杜、白二人闻言面色一变,杜元冲唇皮一动,却忍住没有出声。
俞佑亮皱眉道:“姑娘可不可以少说两句?”
华服少女道:“合则来,不合则去,你还怕得罪他们么?有我在你就甭怕少了朋友……”
她还持续说下去,那白二侠早已按捺不住,呼地立起身来,却叫杜元冲硬生生将他拉下,低声道:“二弟莫动,大事要紧——”
这会子,那金吾镖局局主移步来到杜、白二人面前,拱手道:“老朽铁金吾,两位壮士请了。”
杜元冲冷冷道:“铁局主有何见教?”
铁金吾道:“两位可否移驾过去共饮一杯?”
杜元冲道:“不敢叨扰。”
铁金吾干咳一声道:“嘿,铁某没有这等面子请动两位,只怪平日忙了镖局事物,周旋应付道上朋友,未能抽暇上华山拜会五侠。”
杜元冲摇首道:“区区等在江湖上跑跑龙套,混碗饭吃,可不敢顶冒华山之名。”
铁金吾一怔,旋即长笑道:“如此道来,竟是铁某见识太浅了,先是错认一位游方僧为少林寺人,目下又误了为两位来自华山——”
他说着,视线有意无意地往临窗坐着的法明禅师瞥了一瞥,那法明紧闭双目,默然不语,旁闻的俞佑亮亦为之纳闷不已,暗忖:“武林中人最忌背师忘祖,华山少林可都是名门大派,但杜白二兄与法明禅师却先后不认了自己的出身门派,倒不知有了何故。”
杜元冲道:“金吾镖局掌今世保镖诸家牛耳,咱们兄弟久慕大名,不知贵局此番又接下了什么重镖?”
铁金吾沉下脸来,道:“两位壮土亦不冲着这趟镖而来?”
杜元冲道:“好说,好说,当闻铁局主从不亲自押镖,今日却一反常例,诚是难得。”
铁金吾冷冷道:“铁某亲自领腿,便是要叫那些觑窥此镖之人知难而退……”
语犹未尽,蓦然街上一阵得得蹄声大作,似有大队兵马经过,俞佑亮投眼窗外,果见有十数骑自街头鱼贯奔来。
马行迅速,来到酒铺前面,那领头数名骑土忽然拉革辔,踢蹬下马,使力将大旗插在地上。
俞佑亮凝目望去,但见那面四方大旗穗丝飘扬,旗中绣着两支吊额白虎,一个斗大的“贺”字嵌镶其上。
众骑先后跃下马来,簇拥着一个轻袍中年武将,那武将生得豹首环目,双目炯炯有神,不怒自威,他往停靠在铺前的镖车打量一眼,转身步进酒楼,后面四个贴身待卫略一踌躇,也自举步跟上。
那中年武将踏上楼来,环目四扫,沉声道:“哪一位负责掌押这一车镖队?”
铁金吾神色一变,说道:“是铁某领的腿子,这位将军有何贵干?”
那中年武将道:“阁下欲将大队镖车领至何处?”
铁金吾干笑道:“咱们干走镖这一行的,与官府可是半天云也沾不到一丁点边际,铁某用得着回答这话么?”
中年武将道:“往此直行便是关外,贵局镖队只有两条路可走——”
铁金吾道:“哪两条路?”
中年武将道:“沿着三河弯大道直通宁远城,另一条羊肠小径翻越铁岭,可迂回绕至建州左卫!”
此言一出,酒楼上一众镖师登时起哄,纷纷交头接耳,私议不休。
铁金吾冷笑道:“阁下言外之意,敝局行镖的目的地是女真建州了?”
中年武将颔首道:“事态昭彰,想已毋庸本座赘言陈述。”
说着微微偏过头来,视线滞留在俞佑亮这一桌上,那华服少女略现慌张之色,急忙将木椅拉前,换了一个角度,背对着那武将。
中年武将却早已发现了她,脱口道:“大小姐,你怎么一个人来到这酒肆了?”
华服少女无奈,回过身子没好气地道:“谁说我是独个儿一人?没见到我有一位同……同伴么?”
中年武将不经意地瞧了俞佑亮一眼,朝华服少女道:“祖参将可想你想得紧哩,从你偷偷溜出城后,简直没有一日不是如坐针毡……”
俞佑亮闻言心念一动,忖道:“祖参将?莫非是袁崇焕倚为左右手的祖大寿将军?”
华服少女伸手一拢长发,道:“得了,我难道不会照顾自己?用得着大哥耽什么心啊?”
她轻移莲步趋前,在中年武将耳旁低声说了几句话,中年武将点头“嗯”了一声,说道:“小将这就折回通报祖参将,请他立即出兵增援——”
他语气一顿,复道:“大小姐请随小将一道回去。”
华服少女回首望了望俞佑亮,迟疑了好一会,漫声允道:“回去么?好的,好的。”